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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在太原 | 道不尽的馒头巷——九号院人家

杨启建 太原道 2020-02-09


 

馒头巷九号,我从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生后就在这儿居住,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被强迫强拆才不得不离开。我的父辈,兄弟姐妹在这个院住了几十年,和院里的邻居也相处了几十年。几十年过去了,九号院的一草一木,院里人的音容笑貌,仍在我脑海里不断地闪现,清晰地难以抹去。

 

提笔作文,本想描述我们这一代同龄人,我们从小在一起玩耍,一起上学,后来各自有了工作、成了家后还在一个院里居住。可一动笔,我们的上辈人,就在我的眼前活生生地跳动,那么清晰,那么感人。几十年的成长生涯中,他们的言传身教,身体力行都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我们。

 

这些长辈,有的已经故去,有的依然健在,我们很少见面。写这篇文章,我没有和他们联系,没有走访他们,我只是凭着我早先的记忆,在心中一次次地熟化,成为阵阵升起袅袅甜甜的炊烟。

 

馒头巷九号是南城区教育局宿舍,居住的大都是教师。那个年月,一说起“老师,教书的,”人们自然生发出一种对文化人的敬重,而作为为人师表的教师,也对自己的行为举止有着不同常人的自我约束。他们谦谦有礼,尊重工农群众和其他各行业的人,在积极从事教学工作的同时,也较为严格地管束子女。长而久之,自有一种集体约束的风气。

 

在这个院子里,很少看到有些大杂院里经常有的现象:两口子吵嘴打架,脏话如机关枪似的扫射出来,噼啪作响,毫不脸红;有丈夫把妻子、儿女追打到院子里,或满街跑,皮带和拳头共舞,吐沫与眼泪齐飞,一片鸡鸣狗跳,鬼哭狼嚎,一院子的人就像过节似的倾巢出动,有劝架的,有围看热闹的;还有被父母罚跪在自家门口的孩童,众目睽睽之下,父母的责骂和孩子的抽泣,像一场没完没了的午后蝉鸣;还有各种小计较,小心眼,简直防不胜防,为水电费那几分钱的利益,或者是仅仅一个眼神的含义,一句话的语气,而愤愤难平,耿耿于怀——种种世相人情,都让我芒刺在背,浑身有过敏般的难受反应。

 

院里的邻居也有夫妻吵嘴,也有打骂孩子,一般是在屋里进行,声音压得很低;也会出现邻里间的龃龉,但少有破口大骂,大打出手,尽量双方有些忍让,和气解决,在考虑自己脸面的同时,也关注对方的感受;对一些蝇头小利,虽然积少成多的意义在那个贫穷年代极为重大,但“知识分子”的名头羞于让他们为此而撕破脸皮。

 

九号院里有工人,有普通教师,有校长主任,有书记,还有大学老师,但是我们看不到社会上那种常态,在高职位人面前,在上司面前总喜欢浮出低声下气的笑容,而在下属面前又爱摆出倨傲威严的表情,像是川剧中的变脸,眨眼间一副面容,阳光和冰雪在瞬间完成转换。连半大的孩子都知道,谁的爹妈官做得大,谁就能在小伙伴中耍威风;

 

社会也在尽力发挥着教育的公平。馒头巷九号院有几十号小学生,有的在自己家长的学校上学,有在别的学校的;有的父母是校长和主任,却没有一个成为班干部而胳膊上挂着一二三杠,也没有一个在父母的卵巢下“异地做官”;还有一个现象,没有一个孩子因家长是教师而不交学费。那时家庭特困的人家交不起学费,开学时,做教师的总是先让自己家子女交了,起模范作用。

 

这两项,恐怕在当今的学校里是不可思议的。

 

教师不断地规范着自己的行为,最直接受影响的就是他们的子女。

 

许多年来,九号院里的儿女们没有出现过犯罪而锒铛入狱的。外面的世界多么喧嚣,多么迷乱,他们依然规规矩矩做事,老老实实做人。

 

 

张书记住在我家台阶下面,他是西羊市、羊市街、庙前街、海边街等五个小学联合党支部的书记。

 

张书记名叫张培仁,翼城县人,中等身材,皮肤白皙,方正略显长的面颊上架着一副眼镜,文质彬彬。他与人说话时总是面带微笑,轻言慢语,让人觉得很温暖。


青年才俊张培仁

 

张书记很热心,谁家有了困难总是倾力帮助。记得那时家里经常炒菜时发现少盐没醋,或者短根葱,就到左邻右舍去借,说“借”是好听,基本不还。小孩子不好意思张口,急着用了才在门口怯怯地说一声,像讨饭的。张书记听到了,赶紧从屋里出来,从我手里接过碗,几乎倒了半碗递给我,面带笑容。有时怕我们难为情,还把我们送到台阶上家门口。这样反而鼓励我们去他家借的次数相比更多了。

 

张书记的爱人姓陈,在供电局工作,高高的瘦瘦的,面相和善,话语不多。她的父亲是老八路,解放太原时立过战功。老人家高大魁梧,气宇轩昂,嗓音洪亮。她的兄弟姐妹们不少都在部队任职,经常见到她家有穿着军装或干部模样的人出来进去的。

 

就是这么一个革命家庭,在那个因出身而被分成三六九等的年代,一家人依然是平平稳稳地过着人生,和院邻们相处得和和气气。不像有些人路也不会走了,话也不会好好说了,头总是仰着像是观察天象。

 

在院里住得久了,我们心目中都把张书记当成一个“老好人”。那个年代老好人的称呼是没有贬义的,就是自己不怕吃亏,尽心尽力地去帮助别人。

 

有件事,是我多年后听别人讲述的。

 

张书记在北京进行干部培训

 

“文革”中,”清理阶级队伍”的1968年,学校里有个屈老师,因历史问题遭受审查,每天在学校里清理厕所扫院子。一天他接到老家的电报,母亲病亡。他去找工宣队的乔队长请假,却遭到乔的严厉拒绝。他又去找张书记,一进办公室的门,“扑通”一声就跪在了张书记面前,泣不成声地诉说着。张书记马上去找乔队长,准备和他商量让屈老师回老家,但乔队长刚走,开杨成效总指挥的会去了。张书记不再耽搁,让屈老师立即买票回家。这位老师连连感谢张书记,走到门口时,张书记还从兜里掏出四块多钱给了他。

 

老乔回来后暴跳如雷,对着张书记破口大骂,说他放虎归山,让老屈回去继续搞反革命活动,并要立即派两个人把他追回来。面对老乔的暴怒,张书记依然平静地说,乔师傅,老屈的娘病故了,我们不让他回去,人家会唾我们的脊背的。张书记绵软的话语里有着不容置疑的口气。闻听此言,老乔瞪大两眼,怔怔地看着张书记,像不认识似的,一句话也没说出来。

 

第二天,老乔对张书记说,张书记,我是个大老粗,你不要见怪,昨天回了家我爹差点把我骂死。让老乔料理完老母亲的丧事再回来吧。

 

 

说完张书记要说张启云了,他和张书记是门挨门邻居。

 

张启云,南郊晋祠村人,师范毕业后到小学教书,汉语言功底深厚。由于工作努力,教学出色,二十五岁就任职桥头街小学校长,二十七八岁时成为太原市回民小学的校长,是回民小学1910年建校以来的第六任校长。就在张启云的事业如日中天,期待着为教育工作施展更大抱负时,丽日蓝天下,白云飘飘时,突降斗大冰雹,稳准狠地砸在了张校长的头上,把他砸得懵懵懂懂,跌倒在地。

 


张启云(后排左一)和同事 

 

一个贫苦农民的孩子,解放时刚刚二十岁,一夜之间成了“历史反革命。”这样莫须有的罪名只有含冤接受,敢吭气再当头遛你一棒。

 

命运前面没道理,麻绳偏从粗处断。

 

被遣送回原籍晋祠村后,张启云就成了教育队伍中的孤家寡人。满腹诗文的他,远离书本,开始和土坷拉打交道。白天什么农活儿都得干,插秧、打谷子、背石头,烧石灰。一介书生,一个太原市重点小学的校长,成了“黑五类”分子。他比窦娥还冤。

 

本身就是农民出身,苦活儿重活儿都可以承受,可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后生,距离妻子和三个孩子仅仅二十公里远,却长期不能回家。每天收工后,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,茕茕孑立,面对小茅屋中昏黄的油灯,孤寂的心灵,冷锅冷炕,苦苦地度日,何时可以熬到头?

 

时间走得极其缓慢,像一只猫,弓起身姿,迈着模特步伐。这才是60年代初期,距离那场专门往死里整人的运动还相距甚远。

 

日子就像阴沟里渗出来的苦水,慢慢地滴淌,回流到泥土里,溅不起声音。

 

活着,看不到任何希望。

 

只剩下活着了。

 

 

张启云打碎牙齿,连着鲜血,吞到肚里。他家中还有文弱的妻子独立抚养着三个幼小的孩子。他不能倒下,他不想屈辱而死。

 

他不怕吃苦,又有文化,家乡的农民没有嫌弃他,他们知道他满腹经纶,知道他饱受冤屈,以朴实宽广的胸怀来对待他。几年间,张启云由文弱的书生出落成一个黑红脸膛,身体结实的壮汉。他还自学了中医的针灸,用小小银针给乡亲们治疗普通疾病,真正解决他们的疾苦。

 

九号院的邻居,知道张启云蒙受了不白之冤,他们没有落井下石,而是给予了张璇琳(羊市街小学教导主任)母子们极大的同情。这其中包括校尉营小学的杨耀祖校长、柳云霭主任,住在南房的西羊市小学的张效曾老师,东房的庙前街小学的王效惠主任,对门的张书记,山西大学的刘老师,还有西房的南城区文化馆的李尚喜老师等。全院的邻居像是共同遵守着秘而不宣的契约,对这个突遭横祸的人家,默默地给与精神上或生活上的帮助。

 

 

这样的例子不只是对待张启云一家。我的父亲在“文革”中被打成“走资派,”经历了游街,抄家等折磨,后来又几次被下放,常年不在家,就剩母亲和我们在家艰苦度日,而母亲也因家庭出身和性格刚直在学校常年郁郁不得志,像一头饱受冷漠的倔强的耕牛。记得每年过年时,节日的气氛中漂浮着比平时更加泾渭分明的势利气息,住在南房的张效曾老师在走串了邻居每一家后,都要照例来我家问候两句,并对母亲说,平时来得少,过年我是一定要来的。这句话一直在母亲心里存着,感激不已。

 

 

“文革”风起云涌时,张启云已经在农村历经了七八个春秋。对于他的历史问题,或许本来就子虚乌有,或是与运动中新的罪名不搭调,造反派像是忙得把他遗忘了,他反而有了一段时间的“自由。”一个月里,他可骑车回家和妻儿团聚一两次,尽管只是住一晚或当天就要返回,一家人已经感到很幸福了。

 

那时,我们常见到张启云,一身农民装束,目光如炬,黑红的脸膛透着健康的气息,言语中带着乡村风俗。多年的劳改生涯早已磨平了他久有凌云志的剑锋,但鼻梁上架着的宽边眼镜和言谈举止中,仍留露着丝丝倔强的文人骨气。

 

才学伉俪,患难夫妻 

 

1977年,国家恢复高考。在张启云还不知命运向何处去时,南郊区小店中学抢先挖掘了这块深埋在土堆里的金子,聘他为高中语文教师。时年已达知天命的张启云,一身的才华终有施展。他把全部身心用在教学上,为学校培养高才生做了很大贡献。

 

据好多后来考上大学的学生回忆,张老师真称得上是语文大师,知识渊博,讲文言文时旁征博引,举一反三,同学们听得下课了都不愿离开教室。学生家长们也很兴奋,当他们听说张老师曾在农村改造近二十年才重见天日,一个个唏嘘慨叹,总结出至理名言,“人啊!越有才,越倒霉。”

 

后来就像庄稼收割入仓一样,张启云也得到了彻底平反。他顾不上感激涕零,也不知道该向谁去追讨被耽误近二十年的青春。他知道时不待人,全身心地扎入了一生挚爱的语文教育事业。

 

一个人在土坷垃中圪刨了近二十年,他的骨头里还浸润着文学的汁液吗?

 

记得是在上世纪80年代初,我从“小说月报”上读了王蒙的《蝴蝶》,我对其开创的“意识流”非常懵懂,正巧那天张启云休息在家,我就顺口问了句,“启云叔,意识流是怎么回事呢?”问完后我觉得自己太唐突了,对一个荒疏了学问许久的人提这么偏远高深的问题,未免有些不尊重,而且他并不是专门从事文学创作的。谁知张启云并无惊讶的表情。他略沉思片刻,打着手势对我说,“这是早年曾在西方盛行的一种文学流派,用心里描写来推动故事和人物。”简言片语。让我肃然起敬。

 

张启云两口子都在汉语言上有很深的造诣,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几个子女。大儿子龙龙从小就显示了出众的文学才能,出口成章,作文总是出人意料的高分;二小子跟龙也有极强的语言天赋,讲故事不打腹稿,有声有色。后来张启云的儿女们在各自的工作岗位上非常出色,但都与文学若即若离。个中原因应为众所周知。

 

 

时间更久远到上世纪五十年代末。

 

张启云一家住在九号院下面挨着大门口的东房。他的母亲体弱多病,一直跟随着他。老人家后来成了半身不遂,都是张启云日夜陪伴,每天把老人抱起来,背到院里晒太阳,喂汤喂饭,端屎倒尿,擦洗身子。老人经常大便拉不下来,脸憋得通红,咳嗽不止,张启云就把手指伸进去,为母亲一点点地往外取。

 

记得母亲常说的一句话,久病床前无孝子。张启云,孝子。

 

 

我想说,启云叔,铮铮铁汉。

 

 

 

下面这位长者,与其说我是他看着成长起来的,不如说我像是仰望星空似的崇敬他而度过成长的岁月。

 

他是几十年与我家住隔壁的刘开瑛老师,在山西大学教数学。

 

刘老师高高的个子,肌肤白里透红,略长而丰润的面庞,宽额顶上留着背头,一双很大的眼睛看人时闪动着光芒,让你与他对视的目光不忍游移。

 

刘老师和我父亲同在高校教数学,共同话题就多一些。父亲年长几岁,刘老师对他很尊重,称呼他为“杨先生,”这个称谓在那个年代是不多见的,体现了文化人之间的谦谦有礼,也多了一份暖意。刘老师是山西孝义人,由于方言的原因,“先生”总是说成“香生,”给我的印象很深。

 

刘老师的爱人李克贞老师在晋府店小学教书。说起晋府店小学,院里还有一个雷越尘老师,也是个老教师了。雷老师是平遥人,说话时总是离不开“窝家歪,窝家歪。”雷老师宽脸膛,眉目清爽,走路如风,快人快语,心中总像是焐着一个小火炉,要把温暖传播给大家。有一次我妈说她一段时间总是耳鸣,雷老师说鸿儒我给你扎下针吧,连着扎了几天还真给扎好了。

 

思维活跃,性情开朗的刘老师,让我们有了更多观察大人的机会,或者说,更近距离的学习模仿。“文革”期间,大家每天都在为促狭逼仄的住房,一日三餐缺乏食物入口而脸上挂着忧戚的表情,但这种忧愁在他的脸上却很少体现。他每天起得很早,从家门出来,先提起满满的脏水桶,快步穿过院子,倒在街上的下水道里。回来后就一个人坐在屋门前,手里或拿张报纸,或拿本书,有时还小声地念叨,吉里咕嘟的,像是一个人在说外国话。那年头学外语的人少之又少,我们也听不懂,只是觉得很有意思。

 

幸福之家


等到院里的人差不多都起床开始捅火炉做饭,刘老师就站在台阶下面,慢慢地打着当时并不很普及的太极拳,脑袋也跟随着身姿转动着,两眼看着走来过去的邻居,并和他们打招呼。

 

看他打太极,总感觉有着和别人不同但又说不出的韵味。看姿势,柔和缓慢中透露着刚柔并济,这似乎也适合刘老师沉稳中见豪情的文人性格,一时竟让我想起了宋代的词人辛弃疾。看他两手伸展,向前推动,目光时而注视着指尖,像是蓄势;倏忽又望向苍穹,似在借力。

 

这是当时我站在台阶上的一点很模糊的认识。用现今时髦的说法,看似平静,实则酝酿着大的“格局。”

 

我的父亲在1966年秋天被红卫兵押到九号院批斗,院里邻居和街坊观看的不少。父亲不但跟着红卫兵喊口号打倒自己,在批斗会结束时,还两手端着大纸牌子,从煤池子上一跃而下,仿佛是在开运动会。在场的人都很吃惊。他们有的说父亲让斗怕了,也有人说他对这场运动满不在乎。时隔不久,刘老师专门和父亲探讨此事,从他对父亲尊敬的眼神和两人的谈笑中,我看出,两人对这场运动的性质以及未来的走向,竟有着几乎一致的看法。

 

 

“文革”期间 ,刘老师同样也受到冲击,好像是下放到山西昔阳一带。那段时间,紧门隔壁少了一个性情豁达,喜爱说笑的邻居,感觉生活中缺少了一些往日的插曲。记得刘老师回来的那天,家人和学生去车站接他,家里也是宾客盈门,朗朗的笑声飞跃到我家顶棚上空,一种久违了的欢言笑语也溅落到屋里。

 

书到用时方恨少,是非经过不知难。“改开”以后,刘老师蓄积的激情开始迸发了。本来在“文革“中就没有荒废的外语,堂而皇之地随着他的活跃的头脑尽情展现。早晨,他依然是在人们还贪恋热被窝的时候,步履匆匆地穿过寂静的院子,提一桶脏水倒出去。这时我也起来了,挑着水桶跟在他后面,发现他的眼睛闪烁着喜悦的光芒,两片嘴唇快速地上下翕动着,认真听,却是英语的几个音节从口里蹦跳了出来,“克姆扑右特儿,”他不停地念这个词。回来后就坐在小板凳上看一本外文书,身旁放着比砖头还厚的一本字典。他边看边念,脸上还带有一种只争朝夕的表情,像是马上要参加状元考试。

 

后来我知道他念的词是“computer(计算机),”这是我从英文字典中查到的,但对意思不甚了了,对这个词也是闻所未闻。看刘老师那么忙,我也不敢问,怕说了我也听不懂。

 

不久,五一路的省新华书店售卖一本科普书籍,书名好像是“计算机知识入门,”而作者就是刘开瑛或者还有别的合著人。

 

刘开瑛老师成为我省开创计算机普及知识先河的人。

 

刘开瑛教授


很快,刘老师作为山西省高校科研带头人出访美国,好像和小平同志访美会见卡特的时间相隔不远。访美回来后,就着手创办山西大学计算机科学系,并出任系主任,后来升为教授、博士生导师。

 

一个教普通高等数学的大学教师,沉寂多年后,一跃成为尖端科学领域的带头人,这说明了他的勃勃雄心早已蓄势待发。

 

 

刘老师日后的工作事业蒸蒸日上,我当时作为一个年轻工人,除却仰慕,也有着隔靴搔痒般的距离。倒是他在生活中那热情幽默的性情,多少年后仍在我的回忆中不断地被打捞,激荡起一阵阵清晰的波纹。

 

“文革”时期的生活那么清苦,可对孩子们来说,又是一个可以尽情欢乐的年代。除了疯玩儿,也有一些简单而又益智的活动,如下象棋在九号院就蔚然成风。每天下午,一帮十四五岁的孩子在南房的台阶下面,铺开木板或在纸上画的棋盘,然后一边一个或坐在小板凳上或圪就着开始厮杀。开始就是几个同龄人如跟龙、迎建、明发、玉康、泰康这几个生力军,后来也有大人加入进来,但他们大都是参与一下或站在身后指指点点,高谈阔论,而长期和这几个生涩小伙奋勇厮杀的长者只有刘老师孤军一人。这几个男孩儿在九号院都算是较为聪明的,棋艺和刘老师也在伯仲之间,互有输赢。年轻人和长者在一起摸爬滚打,有着“狐假虎威”的感觉,输了不丢人,赢了还有意外之喜,如同弱国战胜了强国。倒是刘老师要时刻警惕,小心阴沟翻船。

 

刘老师坐在板凳上,头向前探着,两手交替地抬起棋子,沉吟片刻,又“咣”地夯在棋子上,和几个毛头小儿一样,得意时且得意,也不忘抓手背(悔棋)。激战酣烈时,或笑意盈盈,或懊恼不已,完全失却了一个高校教师的矜持。

 

只是两代人的目光有所不同。毛头小伙满目杀气,清澈透明;刘老师呢,目光温润中含有深邃,这种深邃意味幽远。人们都说,下棋要看三步,他看得明显要久远绵长。

 

琴瑟合鸣

 

我有时下午没事干或没可玩儿的,就坐在青石台子上观看他们下棋,只看他们走了几步,两眼虽然还盯着棋盘,目光也跟着他们的战斗步伐游动,脑子却开小差了,思绪或是飞到了火车站广场,想着纪念章是不换一个大个的还是有机玻璃的;或是明天给兔子割草,去三道沟还是河西坝堰,还有我心里比较隐秘的东西。看着我聚精会神的样子,别人一定认为我多么的虚心好学,并且长期观棋不语真君子。

 

我常常在棋子响亮的撞击声中醒过神来。忽而明白,像这样的观棋,根本就不进脑,学不会。有时厮杀的人散去了,只剩散乱的棋盘和棋子。这时过来一个“菜鸟,”胆怯地对我说,咱俩下一盘吧。结果硬着头皮走上开头的几步,就极为尴尬地不欢而散。有一天鏖战的空隙,刘老师盯着我看了片刻,突然问我,“立立,你天天坐在这儿看棋,从来不支招,也不吭气,你学会了没有?你是不是心根本就不在棋上呢?”

 

记得我当时好尴尬,有些像干卧底被人当场揭穿了似的。那天天色已经黑下来,不然我的面色如洗了几水的红领巾,会让我窘得下不来台,同时我很惊讶刘老师的洞察力。

 

从那以后我就不再装模作样地看下棋了,觉得喜欢什么就大胆地去做,心里反而轻松了许多。

 

也就是那几年,在家闲来无事,家长怕我们出去惹事或学坏,就教了一些英文单词,不料我从此着魔一般地喜欢上了英语,每天抱着一本BBC出版的原文《基础英语》,没事就看,就念,不会的就猜意思,也不好意思问别人,因为没人会理解我沉迷于这不合时宜又不入流的事情。每天早晨起得早,就一个人默念,既不懂音标,又不会发音,就照着图来记单词,比如“书”,我就念一个个字母b,o,o,k,这样来背单词。笨人用的是更笨的办法,仍自得其乐。有人走过来,我就低着头不出声了,抬起头来装着看天空或别的东西。

 

自这层面纱被刘老师撩开后,我学习英语的胆量给彻底地激活了。每天起来后,拿着英语书先是小声念,一会儿就大声背单词,也不管念得对不对,自己觉得对就行,有时也问下别人。这竟引起了刘老师的惊叹,“立立,你真有志气啊!”其实他一直在观察我,也不时地用语言给我鼓励。

 

九号院让人流连忘返的东西太多了,美好的记忆早已植根于我们的心里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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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在太原02:爱在太原晨起日落每一时

家在太原03:太原的那些老槐树,傲然风雨忆沧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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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在太原05:太原那些“福寿安康”之地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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家在太原07:怀念我的母校——回民小学东西校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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